2020年12月26日,微粒贷授信额度将于从此前最高30万元的额度下调至20万元。2020年7月《商业银行互联网贷款管理暂行办法》规定,单户用于消费的个人信用贷款授信额度应当不超过人民币20万元。时隔四个月后,微众银行的最新动作,是在蚂蚁上市喊停、反垄断信号清晰、金融监管明显趋严各种因素交织的结果。

微众银行血脉复杂。作为民营银行,需遵守“一行一店”,自带物理网点缺失不能现场开户,只能开通二类账户,无法存取现金的先天缺陷。作为互联网银行,背靠腾讯大树,又自带技术基因和流量获客的先天优越。

可以说,微众银行自2015年成立以来这五年,实际就是这两股血脉的左右互搏:借势腾讯流量解决“贷”的问题,联合传统银行突破“存”的瓶颈,深耕技术基因解决风控难题。结果来看,总量与传统银行不能同日而语,但所有经营指标增速惊人,机与危纠葛并生——这是微众银行不得不面临的宿命。

一、成绩

微众银行的成立颇为亮眼:作为中国首家互联网银行,2015年1月4日,由克强总理亲自敲下电脑回车键,为卡车司机徐军发放了微众银行第一笔贷款。

万众瞩目之下,微众银行的五年经营也算激流勇进。2019年,微众银行资产规模2912亿,营业收入148亿,净利润39.5亿。三个指标增幅依次为32%、48%、60%。不仅在同类五大互联网关联银行(蚂蚁入股的浙江网商银行、360入股的天津金城银行、小米入股的四川新网银行、美团入股的吉林亿联银行)中拔得头筹。增速更是冠绝群“行”,部分指标已经超出传统大行。

1、资产规模狂飙。2017年到2019年,微众银行资产规模依次为817亿、2200亿和2912亿;其中,贷款规模依次为477亿、1198亿和1630亿。对标的网商银行资产和贷款规模均不足微众银行一半。

这个资产规模跟动则以万亿计的国有行和股份行相差甚远,但跟广东省另外五家同类城商行相比,微众银行仅用5年时间,就赶超了已经营20多年的华润银行和南粤银行以及成立10年的华兴银行。

2、增速冠绝群“行”。5年间,微众银行的资产规模增速突飞猛进,2018年和2019年资产规模增速为169%和32%,其中贷款规模增速分别为151%和36%,增速已经超过整体银行业、国有行、股份行、城商行、农商行等各类银行的平均增幅。

3、负债结构优化。揽存是互联网银行的最大的痛,展业之初不得不依靠股东输血或者同业存款,但前者难以为继,后者成本高昂。神奇般的,从2016年到2019年,微众银行的存款从53亿飙涨到2363亿,增长44倍。存款在负债中的占比,从7.2%上升到85.9%。同业负债占比从63.3%下降到 5.9%。2019年,这一比例已经高于四类银行的各自代表工行、招行、北京银行和青岛农商行。

4、中收突出,资产收益率高。出乎意料的是,微众银行的非息收入占比已经达到34.3%、44%和35.8%,远高出网商银行,甚至还高于宇宙行工商银行和零售王招商银行。微众银行的非息收入主要来自基金代销佣金,目前微众银行对接的基金350只;还包括联合贷款这一创新模式收取的手续费。

得益于不产生资产负债的手续费和佣金收入的贡献,微众银行相比重资产的“大象”,舞步更加轻盈。2017年到2019年,微众银行资产回报率依次为2.17%、1.64%和1.55%,相比网商银行、工行、招行、北京银行和青岛农商,资产回报率要明显高出一截。

5、不良率低。微众银行的主要贷款产品“微粒贷”,面向个人用户提供单笔在500-4万元区间的消费贷款,按日计息,日利率为0.02% -0.05%。根据微众银行2019年年报,“微粒贷”笔均贷款约8,000元,超过70%已结清贷款的利息低于100元,按照0.02%的日息,即借款时间约为66天。小额、短期这两个特征决定了微粒贷的违约风险极低,也使得微众银行不良率整体偏低,2017年到2019年,不良率为0.64%、0.51%和1.16%,在对比银行中最低。

二、机会

微众银行的狂飙猛进,赢面在渠道和场景,前者背靠腾讯的巨大流量,后者仰仗微众的广博合作。

1、资产端:渠道和场景带动规模扩张。根据目标用户、额度和利率的不同,微众银行贷款产品包括备用金、微粒贷、微车贷、微业贷四款产品。均是无抵押贷款,且审批流程短,放款速度快,这是微众银行在贷款产品端的最大优势。

微粒贷是微众银行的拳头产品,采取白名单邀请制,受邀用户的微信支付页面有微粒贷入口,产生了基于腾讯渠道的巨大获客能力。目前无明确数据显示受邀的微粒贷用户有多少,但微信有10亿活跃用户,也意味着微粒贷触客规模可达到其它银行难以企及的量级。微粒贷带动下,微众银行2017年至2019年贷款规模保持了697%、151%和36%的增幅,达到1630亿。

微车贷则不断扩大应用场景,从起步之初和优信二手车合作,逐步推广到瓜子、人人车等数家二手车交易平台、汽车金融公司。相比于传统银行和汽车金融公司,微车贷在资金成本上没有优势,但在大行尚未拥抱汽车金融布局之时,微众银行早在成立之初就开始布局。且其贷款流程灵活,放款时间不受限,号称“7*24小时放款”,因此合作的汽车金融公司也愿意将微众银行推荐给有贷款意向的购车客户,2018时微车贷规模突破200亿。

微业贷于2017年推出,目前主要面向广东、河南、江苏、山东等十多个省市和地区的企业法人提供贷款,接头暗号是法人身份证或者纳税识别码。微业贷同样借助腾讯渠道进行营销和推广,几乎每月都在微信端推出“推荐好友”营销活动,号召用户分享推荐链接或者二维码吸引新用户。到2019年,微业贷累计授信客户数近40万户,累计发放贷款约2600亿元。

为了进一步将腾讯的流量效应最大化,微众银行切入腾讯视频场景推出小鹅花钱,提供消费贷款。而腾讯生态圈如此庞大,类似小鹅花钱这样的场景,微众银行可以无限复制。背靠企鹅爸爸好乘凉,无论是贷款入口还是推广渠道,都成为微众银行难以企及的流量高点。

2、负债端:双资质暂解存款“近渴”

民营银行二类账户不能存取现金,只能绑定其它银行卡转入资金。目前微众银可以绑定卡的合作银行包括国有行、股份行、城商行、农商行四类共21家银行,相比网商银行的11家绑定银行,略胜一筹。

同业负债方面,微众银行持有同业存单、同业拆借双资质。互联网银行在成立之初,不得不依靠同业负债和金融债券作为救命稻草。2015年、2016年,微众银行同业负债占负债比分别高达为80%、63.6%。

2015年6月,微众银行经中国人民银行批准,依次获得进入全国银行间债券市场和全国银行间同业拆借市场的资质。2016年,微众银行成为市场利率定价自律机制观察成员,获得同业存单发行资格。2020年微众银行同业存单发行计划发行额度为600亿元。自此,微众银行拥有了在同业负债的全部资质,既可以通过同业拆借弥补短期资金短缺,也可以发行金融债和同业存单主动负债。目前五大互联网银行,除了吉林亿联银行,其余四家银行都具备同业负债资质,不能算是微众的独特优势。

公众存款方面,微众银行拥有大额存单发行资质。五大互联网银行中,仅微众银行和天津金城银行获得市场利率定价自律机制基础成员资格,可面向公众开展大额存单业务。微众银行2019年大额可转让存单发行额度获批由原100亿元增加至200亿元。

微众银行大额存单门槛为20万元,5年期利率为4.2%。根据公开信息统计,工、农、建、中四大行20万以上3年期大额存单利率分别为4.12%、4.07%、3.85%、3.85%,均低于微众银行。因此微众银行APP上的大额可转让存单,基本处于一单难抢的状态。

3、 中间收入:流量变现成手续费

2015年成立之初,微众银行便表示“不与传统银行争利”,而是竞合关系,多么清醒的领悟。存款是资产业务的资金来源,微众银行天生的存款瓶颈,使得其扩大规模、挣利差收入都比较困难。将腾讯的渠道优势和微众的产品优势发挥到极致,合作导流,赚取服务费和代销费等中间收入,成为微众银行曲线救国的最佳选择。

联合贷款,通过微粒贷、小鹅花钱等产品,微众银行和银行、消费金融公司合作。合作金融机构提供资金,目前80%的微粒贷贷款资金由合作方提供。微众银行除按出资比例获取利息收入外,还提供客户、科技和数据分析的支持,并负责产品设计和推广创新,赚取一定手续费。销售基金,利用微众银行APP的获客渠道,代销350款基金产品、15个理财产品、2个保险产品,获取基金代销费用。

2016年到2019年,微众银行手续费收入依次为5.6亿、23亿、43亿和55亿,占营收比依次为24%、34.3%、44.0%和35.8%。中收占比高于其它四大互联网银行,甚至高于样本中国有行、股份行、城商行的代表工行、招行和北京银行。

4、技术:看不到的背后实力

作为银行,微众银行始终是经营风险的企业,无抵押贷款如何进行风险控制?作为创新者,差异化竞争的目标定位为个人小贷,面对巨大贷款请求量,平台如何完成1分钟审核?答案是技术。

根据微众银行2019年最新年报,其科技人员占比近六成,研发费用占营业收入比重近10%,2019年公开的发明专利申请量632件,居全球银行业前列。这些科技成为看不到的实力,支撑了微粒贷的“5秒钟出额度,1分钟放款”、微业贷的“完全无抵押,1分钟到账”、微众银行连续三年0.64%、0.51%和1.16%的低不良率。

“快”的技术。面向互联网开展的业务,具有海量交易、高并发、数据驱动等特点,如微粒贷累计超过4.6亿笔,这要求贷款平台必须具备灵活伸缩性和成本优势。

传统金融机构普遍沿用“IOE架构”,程序基本运行在一、两台主机服务器上,IOE提供包括操作系统、中间件、数据库等基础软件。当互联网贷款海量需求上来的时候,银行系统需要扩容,更换计算硬件并进行数据迁移,成本高且操作非常复杂。

微众银行甫一成立,就打破了这一传统,在底层架构上搭建了基于云计算技术和分布式数据库的核心系统架构。既保证了系统运行的效率,又降低了成本,据微众银行内部人士介绍,其户均IT运维成本只需3.6元,不到传统银行的十分之一。

安全的技术。银行风险控制是一个链条,贷前核实还款能力避免逆向选择,贷后跟踪资金用途避免道德风险。完全无抵押贷款的贷前审核,只能基于央行征信数据和其它大数据进行用户画像,进行风险定价,继而确定贷款额度和利率。

贷前推出“白名单”邀请制。申请微粒贷时,用户会被要求授权查询央行征信记录,然后再结合腾讯生态中消费、社交、购物、转账等用户行为数据,建立五维度综合评级体系,推出“白名单”邀请名单。目前微粒贷的白名单筛选基本能做到即时预测风险、实时调整风控模型,使用过微粒贷的用户都能感受到放款之快。

“五维度综合评级体系”区区九个字,背后学问无数。微众银行从未解读这九个字,但参照腾讯信用分的五个维度——“履约、安全、财富、消费、社交”进行推测,微众银行的五维度应该也不外乎历史贷款履约情况、账户实名认证情况、微信支付消费行为、理财通资产情况、朋友圈“含金量”五方面。笔者自测,目前微粒贷额度4.2万,贷款年化利率为12.75%。估计和本人微信支付消费额不高、从未通过财付通购买理财等有关。

贷后数据挖掘反串联欺诈。对于将贷款资金用于高风险投资,从而产生还款违约的风险,微众银行除了在申请贷款后电话确认是否本人申请、贷款资金是否用于炒股外,也并没有切实有效的其它办法。好在微众银行大多是个人小贷,笔均贷款仅8000元,个体作妖的可能性和危害不大。

但若用户恶意串联或利用多个“马甲”成团欺诈,一旦违约损失很大。目前微众银行已经通过终端设备、IP、区域等信息,分析客户线上行为的一致性,预测群体客户的欺诈可能性,从而最大限度地规避集团性、规模性的欺诈行为。

三、挑战

成也萧何,败也萧何。虽然背靠腾讯大树,获得巨大的流量和渠道支持,但联合贷款还是合作贷款,终是为他人做嫁衣,存款始终是短板,规模依旧成问题。摆在微众银行面前,有两个必须面对的问题!

1、存款难题怎么破?存款是银行资产业务的基础,微众银行恰恰在这个问题上被卡脖子。根据《银监会市场准入工作实施细则(试行)》,民营银行必须实行“一行一点”,仅可在总行所在城市设1家营业部。因物理网点缺失不能现场开户,只能远程开通二类账户,无法存取现金。意味着微众银行与低成本的存款彻底绝缘。

起步初期,微众不得不以同业负债作为救命稻草、逐渐辅以大额存单作为补充。但同业负债相对贵,大额存单门槛高且贵,使得微众银行负债成本高昂,据业内人士估计,负债年化利率一度达到6%到7%。微众银行在传统的利差收入模式上优势全无,不得不尝试各种突破。

技术性提升远程开户安全性无法突破监管红线。引入腾讯优图自研的 “人脸核身”黑技术,通过添加完备的“异步审核”流程和“在线视频补充核身”,建立高准确度的闭环“远程人脸核身”服务。试图利用技术将远程开户的风险降低,打消监管的疑虑。但目前来看远程开户仅限二类账户的监管红线丝毫没有突破的迹象。

智能存款昙花一现。2018年微众银行推出“智能存款+”。最大亮点是提前支取靠档计息,即在随时可提取的前提下获取约定的利息(通常能达到4.5%),本质类似于活期存款拿定期的利息。“智能存款+”一度受到储户的热捧,2018年,微众银行存款规模从53亿增长到1545亿,三年增长28倍,智能存款居功至伟。

智能存款的逻辑关键是银行把存款收益权转让给合作机构(主要是信托):储户提前支取存款时,银行支付本金和约定利息;后由合作机构代储户存入等额资金,享受剩余期限的本息收益。同时智能存款推出者多为微众银行等民营银行,资产端对接利率较高的小额贷款,如笔者微粒贷利率高达12.75%,可以覆盖智能存款的高息。

靠档计息实际上属于变相加息行为,既违反了《储蓄条例》“存款如果提前支取,只能按支取日挂牌公告的活期储蓄存款利率计付利息”的规定,又增加了银行负债端成本,不利于企业融资。

2019年5月起,出于流动性风险的考虑,监管部门要求行业自律,压减按日均规模分档计息的活期存款产品,微众银行的“智能存款+”也顺潮下架。2019年,微众银行存款达到2363亿,增幅降至53%。可以预料,智能存款下线后的2020年,微众银行存款承压更大。

2、究竟是银行,还是金融平台?银行根本仍在贷款,是为实体经济输血。存款无法突破,贷款扩规模成为无米之炊,缓解中小企业贷款难、提供消费贷款促进内循环、对实体经济产生实质性输血也会变得遥不可及。

更要命的是,银行放贷款加杠杆,戴着10.5%资本充足率这个最大紧箍咒。成立之初的微众银行仅30亿资本金,微众银行贷款规模也超不过300亿。五年经营,经过增资扩股、盈余公积和未分配利润等的累加,股东权益也不过161亿,可支撑的信贷资产也不过1600亿。而且微众银行大多为无抵押的信用贷款,加权风险系数为100%,是各类银行贷款中风险系数最高的贷款种类,资本消耗巨大。

再说到微众银行中间收入的高占比,基本是理财基金代销、贷款产品合作导流的服务费和佣金。但担保承诺、托管类业务、理财业务、投行咨询业务等四类高附加值新型中间业务很少开展。这四类业务是对银行的服务能力、资金运转、银行信誉、综合资源要求很高,很明显微众银行尚不具备这样的实力。

作为腾讯系成员,不论是自身参与出资联合提供微粒贷,还是完全不出资仅提供账户和场景的小鹅花钱,看起来还是互联网平台惯常的流量游戏,本质上更像是一个金融平台。

微众银行,会不会有一天,改名叫微众金服?

3、大数据的风险管理能力有几何?

传统银行放款前使用模型打分:有固定收入,加一分;有信用卡不良记录,减一分,最后根据打分结果决定贷款额度和利率。不足在于,数据局限于央行征信和一些易取的资金往来数据,金融领域之外的数据很难获得,很少加到打分模型中去,因此将很大一部分人排除在贷款之外,金融普惠难以落地。所以曾有银行工作人员会偷偷查电表水表之类,就是为了增加判断借款人的数据来源。

无抵押贷款早就有之,传统银行的信用卡业务开展了25年,目前累计在用信用卡已经有7.46亿张。使用传统模型进行信用评级和风险管理的传统信用卡,和加入大数据进行信用分析的微众银行,在不良率上似乎也没有拉开明显差距。2019年微众银行不良率上升1.24%,已经高于建行信用卡不良率,和工行、兴业银行不良率相比已经没有明显优势。

本质来看,微众银行的大数据并没有颠覆信用评级的传统模型。微众银行的贷前审查使用“五维度综合评级体系”,同样是模型打分,增加的数据是将QQ记录、微信支付、财付通记录等腾讯生态上的资金往来。但缺少了代表还款能力的工资单、收入流水这些基础数据。而且一个活生生的人,生活轨迹远超腾讯生态圈。虽然腾讯在ABCD(AI+区块链+云技术+大数据)技术上的实力不容置疑,但大数据的“大”仍未解决,技术也是无米之炊。

尾声

以民营银行破冰的姿态出生,五年经营,微众银行从创新者转换成补位者。微众银行的“机”和“危”,不再是微众银行的个体问题,也是整个民营银行的共同命题,更是银行业创新改革的宏观课题。前路的宽和窄,鲇鱼效应的强和弱,还需给微众银行们更多时间来给出答案。